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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 月照梨花(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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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寶林問容桐:“容大人,暗衛那邊有消息麽?”

“有。”

“那為何不在今日將陛下救出來?”袁寶林心想,救出來,免得謝景要遭游街的罪。

容桐神色肅然,全然不似在撒謊:“如今暗衛不齊,不可急於求成,娘娘請一定放心,臣定會在斬首前,將陛下救出來的。”

袁寶林點頭,也只能這樣了,就是謝景要多受些苦了。

容桐點頭,轉身回房,房內桌上擺著一壇酒,是容桐前些日子從父親那順來的。最近,容桐天天都喝酒,一開始只是一小口,一小口的嘗試。說來奇怪,還是從前的酒,從前的味道,他卻覺得不嗆了,反倒喝出滋味來。

最近越喝越多,今日連喝了三杯。容桐心想:人都說“憑酒長精神”,有時,這話還是有道理的。

容桐飲完酒,出門尋來暗衛,讓他們涉法進宮,想方設法向天牢內的謝景傳遞消息,以袁寶林的名義讓謝景知道,始終有一批人在努力救他,不會讓他被周巒斬首。

之後數天,容桐著手管理暗衛,明明已經召集了所有人手,明明知道這批不到百人的暗衛是謝景最後的希望,卻一直按兵不動。

容桐一直敷衍、拖延,堅稱還未到出手救謝景的最佳時機。暗衛中,不少人心有異議,但礙於袁寶林已將謝景囑咐的令符取出,交給容桐,見令如見人,暗衛們不得不遵從容桐的命令。

一直拖到正月十五,謝景七天游街,完完整整游完——游街到最後,百姓們都倦了,沒什麽興趣了。馬拉著囚車過街,兩側攤販和街上行人均視若無睹,覺得就好似餓了要吃飯,日頭落山了要就寢一樣,沒什麽特別之處。

唯一惦記著謝景,仍堅持不懈想要將他救出來的,也只有那一小撮暗衛和袁寶林了。

至於謝景,游街七日,自是難堪至極,但九千九百九十九念已成灰,卻仍有一念明亮:袁寶林和暗衛們已經在布置的,十六日斬首前,暗衛會將他救下。

而後,英雄豪傑不懼受辱,待他重整河山,再登尊極。

到時候叫周巒謝致比他今日更慘!

正月十五,漢王的婚事舉辦得別具一格。一大清早,漢王就娶了漢王妃過門,說早娶早好,早一刻喚娘子,多一刻歡喜。

然後宴席辦了一上午,又有朝官建議:“殿下,您的府邸該擴建啦!”

謝致笑著告訴諸人,他已向皇帝奏請辭爵,明日清晨就動身離京。

那朝官笑容僵住,連“啊”了幾聲。朝官又遠望向今日主婚,做父母位的皇帝周巒,見周巒目光溫和,嘴角噙著煦光一般的小。

一時間,席上眾人,各種心思,有想著漢王不必再巴結的;有深究其中利害關系的,偷瞟皇帝的;也有真欣賞謝致為人,舍不得他離開的……到後來,席間就少了喜氣氣氛,到晌午時分,就筵席散,人也散了。

謝致倒是不以為意,若非皇帝賜婚,他連這套形式都不會走,就他和常蕙心兩人,拜過天地,夫妻對拜,就算成了。謝致覺得,娶常蕙心過門,重要的只在“過門”二字,不在於儀式。當年謝景娶常蕙心,天地父母夫妻,每一個頭都磕得響,多少賓客祝福,信誓旦旦……到後來呢?

謝致覺得,只要他以後一直對常蕙心好,就夠了。

所以筵席散了,賓客走了,謝致不僅不覺得寂寥,沒面子,不熱鬧,他反倒覺得府邸清凈,正好留他和常蕙心獨處,膩在一塊。

到晚上,府裏膩夠了,謝致問常蕙心:“想不想出去走走?”正月十五,城裏堆起鰲山,晚上有燈會,流光溢彩。

常蕙心道:“那我們一起出去瞧瞧!”

……

謝致和常蕙心,兩人有說有笑,相攜走在街上。他倆皆穿著普通,尋常百姓又不大認識兩人,所以常蕙心和謝致能自由自在賞燈,滿帝都的燈山,映著月色,恍若仙境。眷侶相攜,邊走邊看,如游仙境中。

常蕙心擡頭望月亮,皎皎銀盤,她心想月宮中的嫦娥縱然是神仙,卻哪有今日的她來得幸福美滿。格外珍惜,常蕙心不由得將謝致的胳膊拽得緊緊。

謝致勾唇輕笑,低頭捏了捏常蕙心的臉頰,發現她的目光突然盯向前方。謝致尋著常蕙心的目光望去,見迎面立著容桐。

容桐反剪著雙手放到背後,穿一身紫衣,他竟還在外頭裹了狐裘,錦衣華貴,好不風流。往容桐的方向吹起一陣微風,他便隨著風勾起嘴角,看似隨意,卻能令人隱隱不安。

謝致蹙眉,初十的時候容桐來找過他一趟,仍是懇求謝致與他合作,謝致拒絕了,容桐便沒有再來。這會見容桐,謝致覺得容桐與從前不一樣了。

謝致剛想邁步,詢問容桐是有何事。容桐已經主動走過來,對謝致道:“殿下,在下有幾句話,欲單獨同王妃娘娘講。”

謝致道:“不允。”

容桐只當耳邊風,偏頭瞧向常蕙心,前邁一步。一下子,他與她的距離貼得這樣近,幾乎粘上去,謝致在一旁看得身子微微發顫。常蕙心卻敏捷後退一步,始終與容桐保持距離。

容桐抽了抽唇角,道:“蕙娘,那廂講話。”

常蕙心站著不動,顯然是從了謝致的心,不與容桐私聊。容桐便搖搖頭,冷笑一聲,直接面對面瞧著常蕙心,道:“幸福美滿,百年好合。”他是來祝賀她大婚的。

常蕙心一怔,顯然未預料到。她先是錯愕,嚅了嚅唇,終是道了句“多謝”,連謝致也向容桐道了一聲謝。

容桐的右臂從身後繞出來,“薄禮一封。”他說著,遞給常蕙心一樣禮物。

是一支竹竿挑著一只兔子燈,似乎是依著七夕放燈的那只紮的,但此兔子比彼兔子小了一倍,而且燈內沒燃蠟燭,昏昏暗暗的,乍看像是一只黑兔子——也正因為這花燈未燃,個子又小,所以之前容桐將它藏在身後,常蕙心和謝致竟均未發現。

容桐笑道:“接著吧,就一只花燈,你也要猶豫麽?”他言語中含著淡淡的譏笑,將兔子燈的挑桿硬塞進常蕙心手中。

常蕙心倘若不接,兔子燈就要直接掉地上了,她便接了,低頭先瞧的兔子燈,而後才擡頭看容桐,可是容桐已經轉身了,只瞧見他身後花燈璀璨,掛在枝上,滿枝開花。

容桐轉身遠行,大步流星,遠離常蕙心和謝致,瞧著身後二人,他才覺得心裏稍微舒暢了些。那一只兔子燈是昨夜他趕工熬夜,親手紮的,以前沒紮過,做得既粗糙又幹癟,不成樣子。

不知怎地,就是想紮,將兔子燈還給她心中的姑娘。不管她是常蕙心,還是蘇虞溪,或者僅僅是相攜上京的友善慧娘……今時今日,他都將那一只心裏的燈還給她。

還了一切,不再糾結這些燈花蝶戀花。

容桐仰起面目,不想讓自己掉淚。

那邊,容桐在一步一步往家裏趕;這邊,常蕙心提著兔子燈,和謝致杵在路當中。謝致狠狠盯著兔子燈,總覺得這只黑兔子怎麽看怎麽不順眼……但轉念一想,也沒什麽,反正明日一大早他和常蕙心就要離京了。

一念看開,謝致大度道:“把這燈點起來吧,我們提著,繼續逛。”常蕙心點頭,去街邊小攤上買了蠟燭,正要放入燈內,卻覺著不對勁。她手在燈內左掏右掏,掏出一張紙箋。

箋色素白,上頭寫著一行字,是容桐的筆跡:明日卯時,京郊近西門處一見。

謝致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,比黑夜還黑黢黢。他僵著臉,一丁點也笑不出來。

幾乎是在同時,就在街旁邊的酒樓裏,微服私訪的皇帝周巒,卻笑得異常開心。

周 巒出來是考察民情的,結果發現許多酒樓裏都有說書的,他就坐下來聽。而且聽了一家書還嫌不過癮,又聽一家……沿街一家一家,挨著聽過了。一直聽到這會,天 黑了,燈會開了,街上的人也多起來,跟隨周巒出宮的禁衛擔心陛下安危,又想著明日還有早朝,還要斬首謝景,不容出現差錯……禁衛們皆捏了一把汗,不由勸 道:“公子,天色不早了,您看是不是該回家了?”

周巒津津有味,兩眼和雙耳只專註在臺上書裏,笑道:“別急,再多聽一會。”周巒 今夜很開心,正月初一至初三,周巒下了命令,給屬下三天時候,擬出數個抨擊謝景話本,布置安排。等到初四各座酒樓過了年重新開張,這關於謝景的書,就漫天 漫地在酒樓茶肆裏說了出來:他身為臣子,卻弒君篡位竊國;他身為漢人,卻向狄人賣國割地;他弒殺發妻,另攀高枝,卻因心中私欲,再次殺妻,殺子……

這書講得好,說得精彩,引人入勝,猶如柴堆添油,待到謝景七日游街時,那一把黎民之火才燃得旺。

因果循環,因為怒火燃得旺,來聽書的人增多,場次一添再添。

之前,周巒在前面四、五家聽了,講到討伐謝景,讓善惡有報,讓正重壓邪,讓國家撥亂反正……多稱讚歌頌的是小皇帝周巒的忍辱負重,英明神武,當然也有讚揚漢王謝致大義滅親,堅持正道的。

都是周巒交待了那些會寫話本的,讓他們這樣寫的,但那些執筆的似乎忘了一人,周巒連聽了數個本子,都沒聽到他最想聽到的。

“說那周仲晦,二十年前,京中一絕。絕對第一公子,他自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。這周仲晦周大人,當日忠心護主,未免逆賊謝景起疑心,竟舍生赴死。蒼天有眼,亂箭之下,周大人英靈不滅,留下遺計,後來十年,當今陛下便是靠著這遺計,終懲謝景,重歸主位!這周大人……”

周巒聽見說書人終於講到他想聽的了,不由得豎起耳朵,旁邊的禁衛只不過傾了傾身子,周巒就連忙道:“別吵別吵!”

周巒專心致志聽說書人宣講周仲晦是如何如何計謀無雙,德行英偉。周巒又仔細觀察前後左右的反應,見前後左右皆對周仲晦流露出讚許、歆慕、敬仰之色,周巒不由得心花怒放。

書聽到最後,說書人醒木一敲,有好些看客站起來,鼓掌叫好,又高喊道“周大人千古流芳”。周巒也唰地一下站起身,喜滋滋隨著看客著拍掌,禁衛擔憂,在身後提醒道:“公子……”

周巒巴掌拍得響亮,口中笑道:“心滿意足,可以去做另外一件事了。”

“公子當心!”禁衛們心都懸了起來,周巒因為太過高興,擡腳的時未曾註意,靴子竟被椅底的橫木絆到,差點跌跤。

周巒自己一點也不在乎,被禁衛們扶著站穩了身子,連喘了幾口氣,道:“等會你們都藏在後面,不要現出來,我要回舊家一趟。”周巒說的舊家是城中周府,時已十五,他必須去會一會容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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